一九八二年春,作为世界语杂志《中国报道》的记者,为采写大运河的报道,我从北京出发,沿大运河南下,途经扬州。事先给钱阿姨的妹妹写信,通报我的行程。那天下午,去市政府采访后,我来到她的妹妹家。钱阿姨显得焦躁,一见我,小眼睛眨巴眨巴,却没有泪水。从她妹妹语气声调中,能感到钱阿姨在家中毫无地位可言。我提议到她的住处坐坐。沿超市的青石板路,我们并肩走着。钱阿姨竟然如此瘦小,影子更小,好像随时会在大地上消失。所谓家,只是一小间空木屋,除了竹床,几乎什么都没有。我带来本地买的铁桶饼干,一台半导体收音机,这礼物显得多么不合时宜。在她浑浊的眼神中,我看到的是恐慌,对老年饥饿对死亡的恐慌。她迟疑着嗫嚅着,知道我告辞时才说出来:“我需要的是钱!”我傻了,被着赤裸裸的贫困的真理惊呆了。我请她放心,答应回家就把钱汇来(后来母亲汇了七十元)。在大门口,夕阳从背后为她镀上金色。她歪歪嘴,想笑,但没笑出来。大街小巷,到处飘扬着钱阿姨讲的那种扬州话。原来这是她的故乡。